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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百二十二章 你很重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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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知道宋江城死了的時候, 宋簡下意識的心下一震,心頭湧上一股說不清是什麽感覺的滋味,但還沒等她理清楚心頭的覆雜感受, 就聽到宋崇凜願意殺了自己來救她。

宋簡只能下意識的將那覆雜的思緒迅速壓在心底,立即阻止。

宋江城死後,這個世界並未崩散, 大約是因為他是反派——一個故事裏,反派是可以被消滅的,但主角不行。

這個世界的主要角色是宋崇凜,主要角色萬一死了,這世界有極大可能會崩潰。

再說了, 如今這個故事走向, 宋簡覺得已經可以結尾了:反派身死, 女帝中毒身亡, 也算是完成了自己工具人的使命, 功成身退。她把部長騙進來盡情的打了一頓,也算是出了一口惡氣,接著就可以順理成章的脫離世界, 而宋崇凜也能夠名正言順的登上皇位,豈不是皆大歡喜?

但看如今的情形, 她一時半會雖然很難恢覆如常, 卻也沒有辦法很快死去了。

一想到這裏,宋簡就忍不住向著單膝跪在自己另一邊的神醫, 投去了幽怨的一瞥。

只是如今她臉色蒼白如雪,亂發散落在皮膚白膩的臉旁,神色柔緩脆弱,轉眸望來, 眉眼之間滿是說不盡的淒婉無助,叫人見之心悸。

她艱難道:“不必……救我……”

可這幾句話就耗費完了她全部的力氣,話音未落,宋簡就感覺到一陣頭暈目眩。

她立即意識到自己可能快要暈過去了。

宋簡只覺得自己的意識就像是暴風雨中的一艘小船,即將被卷入漩渦之中沈入海底。

她拼命的掌舵,大半的精力都用在與漩渦的抗爭中,已經沒有餘力去思考更多,只能幾個字,幾個字的往外吐:“就算你……救活了我,我也,自盡……!”

……

宋簡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,因為失去意識前的擔憂懸而未決,還沒反應過來如今的處境,便下意識的感到一陣忐忑不安,心頭跳的厲害。

她成功死了嗎?回歸現實了嗎?世界崩毀了嗎?

她想坐起來,可只覺得全身重的厲害,好像癱瘓了一樣,再怎麽艱難努力,也只能動一動手指。

但手指一動,就立即有人一把握住了她的手,靠了上來,語氣急切道:“阿簡!你醒了,你感覺怎麽樣?”

她認出了這是宋崇凜,心中猛地松了口氣,隨即又泛起了一陣苦澀。

他沒死。

這還算是好事。

她也沒死。

這就……

宋簡扭過頭去,長嘆了口氣,郁郁的心想,又要加班?

而宋崇凜見她一副不想見到自己的樣子,神色黯黯,卻也不說什麽,只是轉身出去連忙喊道:“神醫!阿簡醒了!阿簡醒了!”

很快,神醫就過來了。

他眼下烏青濃郁,眼中布滿血絲,一副憔悴疲憊的樣子,雖然看起來神色平靜,卻三兩步就走到了宋簡身邊,沒浪費一點時間。

只見他動作嫻熟的翻了翻她的眼皮,捏著她的下巴,左右審視了一番,又探了探脈搏,最後輕嘆了口氣:“命暫時穩住了,但她體內的毒只是被暫且壓制住了,如果不能及時研制出解藥,下一次說不準什麽時候就會再次毒發,而每一次毒發,壓制毒性的難度就更大一分,說不定下一次就沒法再壓制住了。”

宋崇凜站在一旁,沒說話,但他的目光灼灼,盯著神醫的時候,仿佛一把熾熱的尖刀抵著人胸口一樣,叫人不能忽視。

神醫只好揉了揉鼻梁,粗重的嘆了口氣解釋道:“我和那個滇巫研究了這麽幾天,還是沒能找出能解毒的藥劑。有幾方藥,或許能暫時穩住——不過都是猛藥,危險性也很大,若是貿然餵下去,很難說是能救回來,還是會直接置她於死地。”

聽見這話,宋崇凜站在原地,表情猶如丟了魂一般空茫。

而一聽救活自己這麽不容易,宋簡就覺得何必呢?

直接沒救了,治不好,等死吧三連,多省事啊?讓她就這麽逝世不好嗎?

她這麽想著,聲音便嘶啞的厲害道,“……算了吧。”

宋崇凜卻看了她一眼,然後一言不發的沖了出去。

宋簡一開始沒反應過來,隨後卻立即想到,他不會又想去找滇巫種蠱吧?

她連忙想要去阻止,可身體卻不聽使喚,她著急的不行,竟一下子真的撐起了身體,就要下床。

眼見著她就要摔下床去,神醫連忙一把將她扶住,急聲喝道:“邊明歌!把人攔住!”

話音未落,外頭就傳來了一陣紛雜的打鬥聲。

“別著急!一著急等會毒發了怎麽辦!”神醫厲聲喝道,“有人去攔他!別擔心!”

他扭頭朝著門外怒吼:“宋崇凜!還不快點滾回來!你想害死你妹妹是不是!?”

沒過一會兒,邊明歌就和宋崇凜一前一後的回來了。

若論行軍打仗,邊明歌自然不會是宋崇凜的對手,可要論單打獨鬥,大將軍往往不如浪跡江湖的劍客那般武功卓絕無雙。

宋崇凜走在前頭,俊朗的臉上多出了一些烏青,邊明歌面無表情的走在後面,像是押運一般。

當時,宋簡和宋端通過密室前往宮內,他貼身守衛在宋崇凜身邊,沒能一同前往。後來宋崇凜發兵,又將他撇下留守軍營,結果宋簡就差點沒被救回來。

這讓邊明歌非常生氣,他覺得若是自己當時跟了上去,能夠守在宋簡身邊,就絕不會給宋江城留有可乘之機。

更何況他們都經歷過夫人當初抑郁而逝的事情,知曉宋簡昏迷前說的話很有可能說到做到——萬一宋崇凜犧牲自己來救她,她就算一時得救,事後也很可能真的會自盡。

所以神醫攔住了他,告訴他雖然情況十分危急,但還沒有糟糕到最後一步。

回來之後,神醫說宋簡邊上守著太多人反而礙事,只要留一個就行。邊明歌本想守著宋簡,但宋崇凜態度極其強硬,死不讓步,兩個人為此還大打出手。邊明歌不可能下死手,再加上宋端那邊也需要看護,便只能點到即止的收手,去了宋端那邊,護衛他的安全。

看見宋崇凜回來了,宋簡松了一大口氣,連忙強調道:“我不要你救。”

但她因為有些上氣不接下氣,導致說出的話語仿佛帶著恨意一般,一字一頓:“我,不,要,你,救。”

神醫皺著眉頭道:“她現在好像不大想看見你,為了防止她情緒波動過大,太過激動,我看你還是先出去。”

宋崇凜抿著嘴唇,看著宋簡,一副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的表情,最終還是被邊明歌拽了出去。

神醫這才看向宋簡,語帶安撫道:“好了,他已經出去了。”

不過他雖然語氣帶著安撫,表情卻還是不冷不熱的,一點也不讓人覺得親切,看起來就是一副性格孤僻的模樣。

宋簡盯著他看,神醫也看著她,過了一會兒,他先道:“一一?”

這個名字實在是太久沒聽過了,宋簡楞了好一會兒,才反應過來,然後沒忍住笑了起來。

她笑著,有些艱難的開口道:“這麽多年了,難道你,還在等我,當‘一一’?”

要是她沒記錯的話,“一一”是因為當初神醫年少的時候,想要一個屬於自己的屍體。

第一個,屬於他的,可以被他解刨的屍體。

但以他現在的年紀,應當已經解刨過了無數的屍體才對。

聽見她這個回答,神醫猛地舒了口氣。

他不可置信的看著宋簡,眼神中又有些什麽別的東西,在熠熠生輝的閃耀。

過了一會兒,他道:“你這次又不想活了?”

“咳,是啊。所以能不能麻煩你……咳咳咳……”宋簡突然覺得喉嚨發癢,頓時忍不住的咳嗽了起來。

神醫連忙去端來了水給她潤潤嗓子,好不容易她才停了下來。

宋簡捂著喉嚨,只覺得自己的嗓子仿佛撕裂了一般疼痛,可暫且還能忍受。“這次就能不能,也不麻煩你了……”

神醫沒有回答她的請求,他將她喝完水後的杯子轉身放在了一旁,顫了顫眼瞼道:“若你執意如此,我一個人怕也攔不住你。只是……你若是現在就一走了之,你不覺得,對一個人來說未免太不公平?”

宋簡咳的滿眼淚光,一只手護著脖頸,虛弱問道:“誰?”

神醫瞥了她一眼道:“你丈夫。”

“咳咳咳咳咳!”

……

細細想來,好像也的確如此。

宋如澗是她的丈夫,他的父親又和她淵源頗深,更何況還可以說是因她而死……

若是她當場就死了還好,如今恢覆了意識,於情於理,似乎都應該和他談談。

宋簡問道:“他……現在在哪裏?”

“他和他弟弟,現在都守在宋江城的屍體旁。你一直沒醒,你兄長不肯放人,是我說,至少要把他收殮進棺材裏,他才松口,只是卻還沒有下葬,停在一所別殿裏。”

這時,宋簡才意識到,他們現在並不在城外的軍營,而明顯已經入主了皇宮。

她猶豫了一下道:“我去見他……”

但無論怎樣努力,她的雙腿都不聽使喚,無法下床。

見狀,神醫道:“你現在這樣,怎麽去見他?我去叫他過來。”

不等宋簡阻攔,他就已經轉身出去了。

其間,桑高進來為她整理了一下被子,又加了一壺水——他一直守在門外,宋崇凜在裏面陪著她時他守在門外,宋崇凜被趕出去的時候,他也還是守在門外。

他面無表情,顯得心情很不好。宋簡和宋端入宮時,他正在安義身邊,負責與他聯絡,準備裏應外合,豈料宋崇凜半路沖殺進來,打亂了他們的計劃,還導致了宋簡中毒差點不治。就跟邊明歌一樣,他也非常生自己的氣,覺得若是自己能陪在宋簡身邊的話,絕不會讓她受此劫難。

桑高幫宋簡在腰後墊了幾個枕頭,讓她可以坐的更舒服一些,她向他小聲的道了聲謝,桑高蹙著眉頭搖了搖頭,抿緊了嘴唇,又退了出去。

又過了一會兒,宋如澗就穿著一襲應當是孝衣的白色粗硬布衣,神色籠罩著一層淡淡的悲愁,走了進來。

面對著他,宋簡明知道自己應該對他說點什麽,可一時之間卻又千頭萬緒,不知道該從哪裏說起。

宋如澗的神色也很憔悴,他先開口道:“聽說陛下想要見我?”

宋簡面露猶豫之色,過了一會兒,她問道:“你還好嗎?”

宋如澗露出了一個苦澀的笑容。

“好與不好……也就這樣吧。”

宋簡下意識又忍不住的用上了敬語道:“那您……有什麽,想要問我的嗎?”

宋如澗垂下眼瞼道:“不知道您有沒有事情想要告訴我?”

好家夥,這反問的藝術,這就是情商嗎?

“……我都可以告訴你,那麽你……咳咳咳……最想知道的是什麽?”

宋如澗垂著眼眸想了片刻,“那麽恕我冒昧,請問您和我父親,究竟是什麽關系?”

受嗓子不適的制約,宋簡慢慢的將自己的“前世”、“前前世”的記憶,又轉述了一遍。

聽完之後,宋如澗沈默了很久。

“原來如此。”他說,“前世的記憶……我也曾經聽說,有孩童忽然說自己姓甚名誰,家住哪裏,卻是與自己的身世全然不同的地方,那就是覺醒了前世的記憶,可我從來都是半信半疑,畢竟從未親身經歷過,沒想到……原來身旁就有這樣的例子。”

他默默地凝視著地面上的某個地方,怔怔的出神了許久,然後忽然道:“我畢竟是父親的兒子,對於他的事情,不可多嘴。但是,我想問問關於你的兄長。”

“我的兄長?”

“是。就是您前前世的兄長,也是您今世的兄長。”

“你想問什麽?”

“您不恨他嗎?”

“為什麽這麽問?”

“之前你們見面時,你好似對他非常憤怒,可是在生死關頭……你還是不想讓他死。”宋如澗道:“人在將死之時,最不會說謊,為什麽你自己快要死的時候,卻還想要他好好的活著?”

“……”

她發現自己很難在“我恨宋崇凜”的這個前提下合理的解釋這個問題。

宋簡不自覺的蹙起眉頭猶豫了片刻,最終承認道:“也許……我的確沒有那麽恨他吧。”

宋如澗的聲音低沈而又柔和:“為什麽?”

宋簡組織了一下詞匯,才慢慢道:“他做出這樣的事情,我當然也很生氣。可是我有時候覺得,人在世上,只活一次,那麽,每個人都努力讓自己快樂,是不是可以理解?”

她看向宋如澗道:“我兄長……他來到世上,好不容易遇到了一個命中註定之人……你想,人一輩子能遇見幾個真心所愛之人呢?若是就此錯過,是不是有些可惜……?所以他不管不顧的想要抓住……我倒是覺得,他本來就是這樣的性格。敢想敢做,絕不讓自己委屈……”

宋如澗盯著她看了片刻,見她的神色毫無作偽,不由得輕聲道:“你兄長能有一個這樣理解他、體諒他、包容他的妹妹,是他的福氣。可是,難道你覺得,他為了和心愛之人在一起,犧牲你、踐踏你,都是可以接受的嗎?”

“倒也不是那個意思。我只是有時候覺得,”宋簡為難的笑了笑道:“其實我才是那個阻礙他的人。”

她說:“你看,他們交相輝映,兩情相悅,要是沒有我這個障礙……他們不知道是多幸福的一對神仙眷侶。有些時候,我覺得我下場不好是正常的,畢竟……”

畢竟,她只是個從中作梗的女配。

宋如澗發現了這一點——他並沒有發現她的自我定位,也不可能發現她的自我定位,但他發現了她好像把自己看的很低微,於是忍不住打斷了她道,“陛下,為什麽你覺得自己不重要?”

宋簡下意識的否定道:“我沒有覺得自己不重要呀……”

“那你為什麽覺得自己不值得生氣?為什麽你要站在傷害你的人的角度上和他共情,覺得他傷害你是應當的,是你需要忍受,應該忍受的?”

宋簡微怔。

“陛下,”宋如澗凝視著她道,“你難道不知道,很多人都在意著你嗎?你受傷、難過的時候,他們也會焦慮、會憤怒、也會痛苦。”

她下意識的不信道:“我哪有那麽重要?”

“陛下。”宋如澗自嘲的笑了笑道:“至少,你看,我們家三口人,都很牽掛你。”

“還有重雲觀主、尉遲叔、邊大俠……”

他一個一個的數,聽完之後,宋簡一陣恍惚的想,居然,有這麽多人?

不過,她反應了過來,這些人,都是部長背後搞鬼後,才讓她接觸到的世界。

這些人,都不是純愛世界的人。

一想到這裏,宋簡的鼻子一酸,忍不住的紅了眼圈,只覺得從心底裏,泛起了一股天大的委屈。

一直被無視、不被珍稀的日子,怎麽可能不會難受呢?

可是難受又有什麽用?這是工作啊。

她只好學會習慣,習慣自己不過是個調劑劇情的工具人,永遠也得不到別人的愛。

不管她付出多少真心,不管她投入多少感情,最終都不可能是被選擇的那一個。

因為對象從一開始——就一直,一直,都是錯的。

類似的情節反覆不斷的上演,宋簡慢慢地,就下意識的把自己放在了可以被拋棄,被放下,被無視的位置上。

因為她很清楚,同性的愛情中,異性才是那個不受歡迎的異類。

可她不是一開始就想明白了這一點的——她傻乎乎的在一開始的工作中投入了那麽多那麽多的情感,最終現實就狠狠地扇了她一個耳光。

每個人都是在這樣的情形下,學會了保護自己。

她就學會了——不再抱有期待。

可是現在想想,以前她在純愛世界裏,想要死去總是那麽輕而易舉,因為沒有人在意她。

而她唯二兩次脫離世界失敗……都是在言情世界裏。

那時她心氣不順覺得被迫加班很煩,可現在想來,卻又有另一層含義——因為,有很多人在意她,不想要她死。

她到底恨不恨高澹?

一開始她是恨的,恨得輾轉反側,夜不能寐,但是後來經歷的世界越來越多,她反而越來越不敢理直氣壯的去恨他了。

她覺得自己更成熟了,更懂事了,工作更熟練了,但現在想想,只是被傷怕了,更膽小了,不敢隨便付出感情了。

不付出真心,就不會受傷。

但誰願意這樣呢?

突然被人說,“你很重要”,那種被人完全理解和包容的感覺,讓她險些落下淚來。

但作為一個成年人,宋簡抿住嘴唇,還是忍住了眼淚。

“陛下,”宋如澗走上前來,輕輕的抱住了她。“你很重要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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